提到韓國職場，大部份人的想像，都是長工時、過勞、以公司為家的高壓生活。看到臺灣的朋友帶著「來吧，快跟我們抱怨韓國公司有多壓榨」的期盼臉色，我都不敢說出︰「可是，下班時間一到，我的主管是第一個走的。」好似多說一些韓國職場的好話，就是剝奪大家「你看看韓國人比我們慘」的阿Q式精神安慰劑。
的確，三星、樂天、LG…這一類被稱為「財閥」的大型企業集團，大量的加班、嚴格的前輩後輩制度、頻繁的社內聚餐應酬，韓國人自己都心知肚明，大企業光鮮招牌下，隨之而來的苦頭。在臺灣生活已十多年的韓國人S，聽到我說有朋友想投履歷給樂天，面帶疑惑地反問︰「為什麼？很辛苦耶！」
對韓國職場的描繪，臺灣媒體偏愛挑選單一的面向報導。但就像被年輕人苦笑謔稱為鬼島的臺灣，有人領22K，卻也是有人坐領高薪、正常上下班。韓國職場有苦哈哈喘不了氣的企業，也有福利好、免加班的工作。
新創公司免加班
我的上一份工作，是在韓國某間新創公司。頂頭兩個上司加上老闆，都是國外回來的留洋派，工作上英文用的比韓文還頻繁，面試時就開宗明義的對我說︰「我們公司不用加班。」
面試說一套、報到後又是另一套的狀況聽多了，剛上班的前幾天我還是極小心的看著大家的臉色。公司規定早上十點上班，晚上七點下班。七點一到，主管馬上關電腦起身走人。七點五分，辦公室只剩下一半的人，而這剩下的人，還大部份都在聊天、閒晃。
一開始我帶著新人的緊繃，就算下班時間已到，還是死命盯著電腦工作。過了幾天，漸漸覺得自己這樣看起來，反而帶著做事沒效率的傻氣。有次臨下班前，和主管及工程師討論網站的問題，半小時內就能解決的事情，我以為主管會說「好，我們晚個幾分鐘下班，把它處理好。」但他反而是拿起水瓶，拎著裝了運動服的包包︰「已經七點了，那我們明天再處理吧。」瀟灑離開辦公室去健身了。
做為福利，每個月的最後一個禮拜五，只上半天班。十點上班，中午吃個飯，三點就可以回家。同事提醒我這項福利時，我只敢在心中雀躍，想著今天提早下班要做什麼。三點一到，部長大聲地說︰「什麼？今天只上半天？」還有著臺式企業、積極加班等於考績加分的奴性思維的我，以為他接下來要抱怨進度趕不及、工作做不完，結果下一秒卻看到他手臂夾著iPad，跳著小雀步的離開辦公室，經過我的辦公桌還拋下一句「Have a nice weekend!」
附近公司的臺灣朋友們，一位做留學代辦，一位做電子商務，也是一樣下班時間一到，都可以칼퇴(kal-toe)。칼是刀子，퇴是下班的縮寫，翻成中文就是「手刀下班」。我臺灣的前東家，手刀下班的人是敢於被討厭的勇者，每天至少多留半小時才是常理。但在韓國這間公司，卻是主管帶頭反加班，讓我這愛說韓國閒話的人，都找不到可插針的縫。
從求職就高壓的大企業
不過如果是在連臺灣都人人知曉的韓國大企業上班，就是另一個世界了。電影《蜘蛛人》有句台詞「能力愈強，責任愈大」，我看韓國職場是「企業愈強，壓力愈大」。新鮮人如果一出社會就想有百萬年薪，擠進大企業上班是人生的高速公路。想走這條路的人多，塞車回堵，還沒上交流道就一路停停走走。韓國大公司喜歡剛畢業的新鮮人，若畢業超過半年卻還在找工作，往往能力會被質疑。所以刻意動手腳延畢，已經是找工作的常識。
忙著審核上千上萬個新鮮人的大企業，過瀘人才的篩眼愈開愈小，要求愈來愈高。人資高一尺，補習班高一丈，韓國人小時候補才藝，上跆拳道鋼琴課，國高中補數學英文，想當公務員補公職考試，連求職找工作，都可以開個補習班。「面試百分百通過」的宣傳詞之外，「三星班」、「LG班」這直接把企業冠名的班也不少。
參加求職補習課程說明會的學生。（照片來源︰這裡）
大企業的召募也大氣，上下半年各一次，從遞交制式化履歷及資料審核、筆試、一次面試、二次面試，從頭闖到尾關，得花上三個月。有些在第一關就要回答應用題，有些得在面試時準備簡報，每多應徵一間公司，就多更多準備工作。雖說落選後馬上又可參加下一次的召募，但謠傳這些公司都有落選名單，不屈不撓再次挑戰的精神並不被欣賞，中選的機率反而更低。
韓國CJ集團2016年下半年的召募過程。從9月一直到12月。
大公司的窄門難進，擠進之後要生存下去也不容易，但穩定有保障，公司頭銜一搬出來可是走路有風，父母得意，貸款容易，連相親都比較多人中意。免加班、作風自由的新創公司，聽起來輕鬆寫意，福利卻較為簡化，甚至創投一個不滿意，資金進不來，整間公司瞬間化為烏有也是常有之事。
我剛好認識兩名延世大學的學生。一位韓國男生，傲氣的不把中小企業列入選擇，即使走了半年求職路，卻還是堅持大公司才是他的未來。而另一位韓文講得極好的越南女生，在新創公司實習，卻拉著我的手說︰「我同學都很羨慕我能在這裡實習！」
全世界的職場都在做出變化，工作的模式也更加多元，濫用韓國的地獄慘況做比較，並不會讓自己的鬼島變得比較涼爽。在臺灣和韓國，找到透光的方向闢出蹊徑，都需要被質疑的勇氣。但我相信不管是鬼島或地獄，總是會有一代一代的勇者向前行。
–原文刊載於《皇冠雜誌》2016年12月號。 首圖照片來源︰연합뉴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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